Cykalos

It's necessary to have wished for death in order to know how good it is to live.

【星夏中心/第一人称视角】Bipolar(下)

#Bipolar, 意为“双相”。心理学上对“双相障碍”的解释是:抑郁与躁狂的反复交替,是情感障碍的一种


#小夏第一人称视角成长故事,章节根据情节进展分段,大量私设预警

#本篇不含真正意义上的星夏感情线,剧情比重较多,请自行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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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The Reverse

 


有人的青春期来得早,有人的来得很晚。


从小到大,我的发育都比很多其他的男孩子要晚。当班级里大个子的他们在绿茵场上奔跑,我还总会因为穿不上最小码的校服而苦恼。母亲时常边改着尺码边安慰我,说只是身材随她所以骨架生得小,父亲则只看着我怎么都撑不起垫肩的身板不语,但这最终往往并不会惹怒他,因为在过去的十八年里,我都知道该怎么做,也恪守着面对长辈的温顺乖巧。


逢年过节时走访的亲戚们赞不绝口,说贤尚这孩子真好,天资聪颖,还替家里人省心。


那些称赞就仿佛是我的标签。我谦恭地敬酒指出它们的过誉,好像是潜移默化地,自创造伊始便被用以形容好学生的词语也长出了触须,牢牢地攀附在我的心里。


直到那日幽闭已久的飞鸟破笼而出,以极热烈又极悲壮的形式,把我的魂魄撞出僵硬刻板的田字监狱。那些从不曾降临于世的情感与泪水一同决堤,如巨浪滔天而下。


父亲把车停在铁栅栏的校门口。我拖着拉杆箱,将书包肩带攥在手心,假装背后是那把早已埋葬进滂沱大雨的吉他。那尊建校者雕像前的弯道坑坑洼洼,父亲不曾有一刻停下,等我加紧步伐追上,我也从来没有学会过他斩钉截铁的步伐。


伪造的病历单被划上注销记号。贤尚已经完全康复,可以依据学校安排的进度,继续学习正常班级的课程,我听见他不带感情的陈述。宿管人员接过我的行李,我提着装满教材和资料的书包,在教学楼下与父亲那辆纯黑的车辆告别。


率先摸出的则是耳机。我向教室迈出步伐,却把上世纪的摇滚音量开到最大。那些被掩埋进洪流的过往,及时行乐和向死而生的呼喊在我耳旁震颤,将我与这个世界就此分隔。


-

 

临别之前父亲告诉我,只要我还在人类社会中生活,就要学习为人基本的知识,遵守社会运作的法则。


他坚持的教育风格始终如此,希望以残酷的真相鞭策我,唤醒潜藏在我身躯以内男子汉的骨骼。我心下一沉,无可反驳字里行间的经验和正确,甚至有那么片刻怀疑自己就要和往常一样把书包收得整整齐齐,走廊里迎面撞上的同学则把刹那的退缩全部堵了回去。


“哟——这不是贤尚吗,你脑子没问题了?”


我捏紧肩带,塞紧耳机躲开噪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然而或许是那位大嗓门轰动性的爆料过分引人注意,很快来自四面八方的围观者就把通往我座位的那条路围得水泄不通。


“竟然还不到一个月就能好,哪家医院啊这么厉害!”


“该不会是想念课堂吧,热爱学习身残志坚,哈哈哈哈哈!”


“哎哎你们仔细瞧,还跟原先不太一样!”贴得近些的有人一把拽下了我的耳机,“戴着耳麦呢,别费那么大劲嚷嚷——”然后又趁机凑得更近,“什么牌子啊,看着这么高级?”


我侧身避开,试图寻找被扯下了半边的耳机,不知哪来的声音毫无遮拦地飘进耳朵里。


“对了你们是不是还没有听说,就是今天早上有人跳楼自杀,还是个有名的角色哩,唱歌的,叫什么星……”


“金佑星,对对对!”


“该不会跟他突然返校有关系吧——嘘,”成群结队的议论者窃窃私语,“那么高的楼层摔下来,岂止是小小一颗脑瘤,怕是陨石都能给它撞回外太空去吧!”


我紧紧攥住手里的背包,为了拨弦未曾修剪的指甲扎入手掌,借撕心裂肺的疼痛咽下逐渐噙满的泪水,一步一步走回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的座位上,祈祷上课铃将那些声音叫停。


我伏在桌面上,摇滚末处的怒音在耳畔回荡,我默念着告诫自己。


“不理,不看,不听。”


这六字真言成为我的救命稻草。每当那些如狼似虎的视线将要把我击垮,我都试图在充满宣泄感的音乐里,在那些艺术家的灵魂中寻找力量。短暂的音乐生涯中我在他的家里看过很多碟片,那些打动人心的电影被我下载到手机,晚上我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暗色的布景只隐约透出微弱的光亮,却足以在漫漫长夜里温暖我的眼睛。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看,尖刀下血红的V,倾盆大雨里重生的勇气,玫瑰花海的葬礼。我在深夜里惊醒,仿佛仍然和他走在凌晨寂静无人的街区。


眼泪终于将我淹没。白日的人类社会乏善可陈,而夜里灵魂激荡、声色张扬。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接下来的半年都可以这么撑过去,然而我沉浸于创作太久的记忆已然忘记,正常班级的课程还有一环,叫做调考。


监考老师大声点名,勒令我摘下耳机。我慢半拍地把它叠好握在手心,试图解释教室里既然是单人单座,听歌考试也不会带来什么影响,然而太迟了,那位我记不清姓名的老师强行掰开我牢牢护住它的五指,把它从靠近马路的那侧窗户直直抛了出去。


纯白色的耳机线在空中张开翅膀,又挣扎着落地,粉身碎骨在呼啸而过的滚滚烟尘里。


我呼吸一滞,如遭重击。


油墨漆印刷的字符在一尘不染的白色背景里回旋打转,我知晓理智告诉我的答案,却全然不知应该如何握笔。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交白卷,也是最后一次。


-

 

父亲扯住我的衣领把我拖到客厅。母亲替我求情的声音被忽视,最后化作无声的啜泣。


他盯着我的眼睛质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多大了,活转去了吗?!”


那双眼睛里厌弃远胜于担忧。紧接着与勃然大怒的训斥共同到来的,便是响亮的耳光。


他的手很有力道,拽住我的胳膊不让我倒下。耳旁一时只有脖颈处的血管携着心跳砰砰作响,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我一声不吭。


“不上学,现在连交白卷都敢,你将来怎么办?!”


我攥紧拳头忍住泪水。不理,不看,不听。


最后他不得不放弃冥顽不化的教训。我像一团货物被扔进透明窗子监视的书房里,没有机会在灯火暗沉的夜色里抱紧双臂。


客厅里的争吵仍然在继续。父亲踢开沙发边堆积的酒瓶,怒目移向我的母亲。


那些零零散散钻到耳边的词句在斥责,怎么生出了这么个软弱的东西。这才多小一点事情就承受不了,长大以后怎么办?说不读书就不读书,等到以后怎么自食其力怎么生存?


我任由大块大块的泪滴晕染笔尖的字迹。玻璃窗彼端的母亲和我一样泪眼朦胧。


仿佛是过了很久,我才听见她以极轻的语句缓缓地说:“……你没看到贤尚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吗?”


“想想佑星吧,”那道声音越来越低,“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说没就没了……”


父亲早已夺门而出,她的话也只是说给自己。我起身扶住门框,身子似有片刻的摇晃。


“我只想让他能健康快乐地活着,什么都不重要,我养他一辈子……”


我泪如泉涌。


整整三个日夜过去,父亲都没有回家。最后母亲和我一起找到老师,批准我正式的休学请求。


我原以为那是我此生做过的最勇敢的决定,却在拖着行李,准备与校门口那尊建校者的雕像挥手作别的那一刹那,泪如雨下。







07-The Feather

 



回程时高速公路两旁稀稀落落地亮着街灯。母亲陪我乘坐公交,周中的傍晚不比周末的拥堵,但仍因为正值晚高峰而稍显滞塞。


空荡荡的书包里没有课本,我翻出备用耳机,继续那些声嘶力竭的摇滚音乐。偶尔等到公交车靠边停下,母亲会悄悄地往手机屏幕这边凑近,问我最近是在听什么样的歌曲。


“我听什么不重要。”我头也不抬地说。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回应对于母亲而言有些过于冰冷,想了想我赶忙又补充道,“但我最近比较喜欢Nirvana。”


播放器里此刻循环着他们的那首Come as You Are。我闭上眼睛,间奏里的电吉他震耳欲聋,忽然地想起它的主唱Kurt Cobain也是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在饱受疾病和商业运营的压力后,在酒精和药物营造的幻觉里开枪自杀,成为“Forever 27 Club”中的一员。


我想起住在表哥家里的那段时间,他向我讲述这支死去的乐队,然后说Nirvana的含义是涅槃,飞鸟的浴火重生,挣脱现世的痛苦,抵达彼岸。


似乎是察觉到我对独处的执意,母亲不再接着询问下去,直到最终到家替我取下背包时才借着机会告诉我,她为我找到了一位心理医生。


我本能地想要抗拒,说我根本没病。然而当那些情感强烈的句子撞上母亲那双为我而略显浮肿的眼眸,我竟在同一瞬间不忍心再将它们毫无保留地说出口。


第二天早上母亲带我来到那位心理咨询师的诊所。干净的桌面上摆着两杯温开水,办公桌彼端的男人温柔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了?


——明知故问。我知道如果金佑星此刻仍能在场,一定会抛出这般的吐槽。


于是这般的开场也被我纳入不予理会的范畴。咨询师见我不理,无奈地笑了笑,将目光转向我的母亲。


她便替我回答:“姓夏,叫贤尚,下半年就满十八岁……”


话题转向整件事的起因。我以眼神求助,希望他们留给我哪怕片刻的寂静。


我的心理医生点点头,说如果我想的话可以去诊所里别的房间转转。我深深鞠躬,表达完内心深处的感谢后便迈开步子向走廊另一端的屋子走去。


母亲心急如焚的话语仍在身后继续。“雅日医生,”她比我想象中还要担心,“我家孩子原先什么都很正常,只是最近这几个月里……”


诊所廊道尽头似有灵动的歌声轻轻拂过,我的内心为之牵引,被迫至此的烦恼便被全数抛在脑后。


起先是古典乐的交响,来自那处房门彼端缓缓转动的留声机唱盘。我不敢打扰,只是驻足倾听。那些旋律我在表哥家里听过,但叫不出名字,再然后耳旁的音色逐渐变得清晰,沉稳而厚重,精致如流淌的浮雕。


“是大提琴。”


我忽地回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雅日医生轻轻抚着我的肩膀,我的母亲并没有站在他的身旁。


“你也喜欢音乐吗?”他突然轻声地问道。


我点点头。


轻风吹拂的廊道里似有片刻的寂静,而后继续被留声机里上世纪的歌声充盈。


我认识那首歌,Creep。


雅日医生看了看我,似乎也被熟悉的旋律打动。他的声音沉下些许,说他曾经有过一位音乐家朋友,和他一样深爱着这首歌。


我明知故问:“他在哪里?”


我的咨询师没有回答,身旁只剩低沉的歌声缓缓流淌。


“You float like a feather, in a beautiful world.”


我心下一沉,被抚上的肩膀止不住地轻轻颤抖,似有什么被忽而洞穿。


最后的那枚音节也落下的时候,我说:“他会疼吗?”


“不会。”雅日医生把我揽进怀里。我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胸膛。


母亲忙于应酬早早地离开,我站在那条廊道尽头的门口,承诺说每个周末都会来见他。


而后我大口喘息着冲出他的心理诊所,在愈渐暗沉的夜色里失声痛哭。


返程的公交在我的身旁呼啸而过。摇曳的车灯劈碎黑暗,本该为我指明回家的方向,然而当我最后筋疲力尽地仰起头,偌大一片星空下竟只剩下一处灵魂所向的地标。


我叫了辆车,往那热爱艺术的魂魄最后停留的住处走。


地标性的建筑上,破碎的落地窗已经被修补好,忙于待客的厅室灯火辉煌,彻夜明亮。


出租车司机把车辆停靠在街对面,说这里最近限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我想了想说,不,这里曾经有过一团火。


-

 

此刻夜还未深,距离母亲回家也还有一段时间。我沿着无数个夜里和他一同走过的小路前行,手里握着长木签的冰糖葫芦,和他说长得和我很像的棉花糖。


当我走到名叫Warmer的酒吧门口时,我几乎认不出它。


暖色灯牌的室内已然不像以前那般的热闹,驻足的人影屈指可数。服务生样的人走过来告诉我,这家酒吧不久后就不再营业了。


“为什么——”


我直觉性地准备开口询问,转眼便看到有人朝我们这边走来。


是Zairo。他叫我小夏,朝我温暖地笑着,张开双臂似乎想要交换一个拥抱,但最终只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看到那串我没有动过的冰糖葫芦,从我手里接过它。我知道他早已知道了一切。


酒吧里一大半的灯光被撤销,但临近舞台的那侧,曾经表哥总带着我坐到的那侧仍然坚持着明亮。Zairo把橙汁放在我面前的桌上,背着电吉他走上舞台。


那是一首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暖色射灯之下的人在开场前轻声低语着呢喃,这首歌最本源的灵感,是最后的时日里所有被他一一整理过的字条。


末处的尾音越来越弱,轻飘飘的羽翼腾空而起,去往云端的天堂。


我禁不住泪水汹涌。于是他移开话筒,对我说别哭。


而后是那首Casablanca。


他仍然没有唱,只是在一曲结束后轻轻地念起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句歌词。


“It hurts just as bad when I had to watch you go.”


仅有的听众不言不语,四下也只剩沉默。


我抬起头,桌前的花瓶里插着一朵沾着露水的玫瑰,鲜红的花瓣炽烈明亮。


Zairo看着它,喉结颤动着,但没有说话。后来我才知道,洛斯玛丽玫瑰的花语是——


“死的怀念。”


他的眼里隐约闪着泪光。临别之前我多问了一句:“你准备去哪里?”


Zairo朝我笑了笑。他似是意识到我有些猜出他的所想,他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


“没想好。”他搁下吉他坦白道,“可能是一些能看到海的地方,比如加利福尼亚。”


电吉他的余音仍在空气里震颤。我看到他侧身掩去眼角的泪水,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表哥正是在那里长大,天使之城洛杉矶是他魂归的故乡。


我突然间似是想起什么,对他说再等我几天,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要转交给他。


-

 

我狂奔回家,向母亲澄清完自己的去处后,便回到书房埋头翻找。金佑星原先整个书房里的书都如约地留给了我,连同着那首未完成的歌,一字不落。


Zairo启程的前夜,我终于找到借口在晚上跑出家门,冲下出租车一路小跑着找到他。


他正站在暖色灯牌的门口,不过多时这处给予过我无数温暖的标牌也将被换掉。我将金佑星那首未发布的California的手稿送到他手里,他忽而怔愣住,长久地沉默。


半晌后他抬起头,我看到那双眼里两团氤氲潮湿的水雾。


“谢谢你。”他轻声道,随后张开双手,与我交换的拥抱短暂而温情。


然后他陪我走到街巷的转角,对我说,他也有一份很重要的,迟到的礼物要送给我。


尽职尽责的灯盏恰到好处地打落一束暖橙黄色的追光,一个黑色的布袋斜倚着立在路灯旁。


我打开它,看到那里面是——


我的那把吉他。


-

 

我知道,那把一同从高楼坠落的吉他绝无可能被重新修好。但他只是和表哥一样,看着我谨小慎微的模样有些好笑,于是借着拥抱把它直接塞到我的手心。


他夸张地虚构自己是怎么把碎片一点点缝合,拼凑成如今完整的模样。最后他替我把每根琴弦的音准调好,却怎么都没法在自己的幽默里破涕为笑。


“你很有天赋,贤尚。”他说。


他留在我记忆中最后的句子,是这句与我的表哥一模一样的话。







08-The Cloud

 



我开始重新回到灿率老师的吉他课堂。


尽管,母亲似乎并不那么愿意我再独自一人去到那个远在半个城区以外的地方。有关创伤的种种或许只是浅层,我理解她最担心的是我孤身在外的安全。在我终于背着那把吉他出现在家门口的那晚,她几乎是在为我打开门的同一刹那将我紧紧地抱住,眼眶微微发红。


我向她保证以后绝不会在转钟之后回家,后来我也得知她那日情绪激动的缘由。父亲继续以特殊嘉宾的身份前往海外,但这一次他既没有告知母亲,也没有带上她。


我将吉他摆在我的卧房,那里尚有很多曾被陈列在那间书房里的书籍未曾开箱。那把吉他被靠在墙边的刹那,空气里似乎还掠过微弱的合鸣,似是一瞬灵魂跨越生死的相通。


我再也不去躲藏。我对母亲说我想继续唱歌,继续我的音乐生涯,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随后的清晨我便早早地起床,母亲把我送到公交车站,叮嘱我要注意安全。


我说,好。


那把吉他靠在我身旁,占据一个座位。它的六根弦上栖着一位艺术家的灵魂,和千千万万灵魂的重量。


走到那间小教室的时候正值课间,李灿率站在路口,给身后正在胡闹的学生们放风,远远地便见到了我,挥动着手臂朝我打招呼。


我捏着肩带避开视线,有些不好向他交代那份未曾兑现的诺言,没能带着佑星哥一同围观的街头路演。然而他只是掂了掂我身后的吉他,调侃说好久不见怎么变重了,路演那天因为我们没来都在下大雨,然后朝我咧嘴,问我他是不是还长着那两颗有点小小豁口的兔牙。


我便扑哧一笑。他看着我,眼神似有片刻恍惚,不知是我的哪一处神色让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但转眼间又成为温和的玩笑。他招呼着一群跑来跑去的学生回到课堂,说我们等了快两个月人终于来齐了,接下来要打起精神,好好练习。


也正是那时我才意识到,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迈入成年人的关口。我就要是男人,再不是过往那个躲在角落里哭泣的男孩,而哪怕只是母系血脉里我与表哥微薄至极的一点关联,也最终开始在灵魂的碰撞和彼此激荡里,不可逆地,让我开始变得有一点点像他。


但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似乎是专门为了我而单独设置的复习,吉他的课程从乐队音乐的起源开始讲起,逐渐地延申至英伦摇滚这支从摇滚音乐中旁生的支系。无可避免地,灿率老师讲到英摇近几年来的流变发展,我以为每一秒他都有可能会提及金佑星和他曾经所在的,名叫The Rose的乐队。


然而他没有。抱着吉他的街头歌手站在几步远处,眼前是鲜活的过往回忆闪烁。


他顿了顿之后突然说,为了惩罚我这么久以来的缺席,他想让我来唱一首歌曲的和声。


我抱着吉他起立,很快扫到副歌部分的歌词。


“Everybody knows, it hurts to grow up.”

“And everybody does, it’s so weird to be back here.”


李灿率的歌喉深情而温暖,最后他与我对视,遥远的眼神穿越时空。我知道他与表哥的相识,正来源于一次二重唱的编曲创作。


他以音乐告诉我,也告诉他,“We're still fighting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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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重新尝试自己写歌。灿率老师很鼓励我,也从不曾怀疑过我满溢而出的天赋。有时候他去乐队街那边路演时甚至会带上我,为我编曲一些副歌部分的和声,或是索性退到一边把整个舞台的主动权交给我。


那些时候我当然会习惯性地后退半步,然而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别怕。


我便抬手拨出诞生于自己笔下的第一个和弦,音乐里流淌的艺术总是能给我力量。“当我感觉周围空无一人,”我轻声唱着自己写下的句子,“是你啊。”


我所遇见过的那些人,和那段因为音乐与爱而灼灼闪耀的时光,如流星滑过天际,在我朦胧的眼前缓缓降落。


街头公演的地点离我的家更近,而他与我乘坐的公交方向恰好相反,我便往往主动提出说不需要送我回家。某次演出结束后我在公交站与他分别,努力在斑马线以内走到人山人海的对街,四周人满为患,把我挤得跌跌撞撞。


我近乎本能地护住我的吉他,也正是这一重谨慎使我不得不弯下了腰,险些被挤出人行道。不甚清晰的标识使我四处张望,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位我曾见过的画家。


那张合照里的画家,背着素描画板的画家。


——浅蓝紫色的云和飞鸟。


时间轴飞速地倒退,停顿到那个眼底闪着微光的夜晚,熟悉得令人隐隐作痛。


——他知道吗?


我拨开人海,加快步伐试图追上那一片天际的云,然而四面的阻隔太多,我看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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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在乐队街附近见到他的时候,我终于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时我在回家期限最后的时间点里沿着街边走了整整一站公交的距离,终于在路边看到一家正准备打烊的画具店。


暖色调的灯光映着五彩斑斓的墙壁,我不由猜测店主人自身也是个颇具情调的人,直到夜里闭店前一刻仍在播放着温馨而轻快的歌曲。两旁精心设计的木架上,各类画笔颜料应有尽有,店主察觉到我的驻足朝我走来,说非常抱歉,你要的马利牌颜料暂时没有了。


我有些疑惑地回身,对方也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染着淡蓝色头发的店主摆摆手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原先只有一个人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走进他的这家店来。


“喔……没事没事。”我礼貌地回应,随即心下一动想起什么。“那位画家,”我试探着问他,“他是不是戴着一副金属圆框的眼镜,好像……比我要高一点点?”


店主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对没错,你们认识吗?”


“我……不认识。”我如实回答,“但我的一个亲戚认识他。”


画具店的主人搬了个凳子坐在我的面前,希望我讲出更多的细节用以确认。我对他说我只知道那位画家名叫Hong Isaac,并不寻常的名字,我不曾见过他的画,除去很小的留在稿纸中央的一幅,简单的色块勾勒出天空,那片淡紫蓝色的云和飞鸟。


他神情一怔,借着灯光端详着我的眉眼,而后接过话来。


他说Isaac哥总是会在深夜的时候来到这里,明明店旁边就有公交站,但他永远会坚持选择在乐队街那边下车,然后独自一人步行到这里来。


然后他注意到我背后的吉他,几乎是不经意地问我说:“你也喜欢音乐吗?”


我点点头:“是的,我很喜欢。”


他便忽然地一笑,拉着我的手让我摊开手掌,把一行地址写在我的手心上。


“我不知道他的住址。”他对我说,“但如果你想见他,应该可以在广场那边找到。”


-

 

夕阳是从那座地标性高楼的彼端缓缓沉落下去的。


我循着地址找到那处市中心附近的广场。不知不觉时令已入夏,空气里蹿动的燥热与日俱增,刚刚送别柳絮的喧嚣,紧接着便迎来夏日蝉鸣的猖狂。


身旁匆匆而过的人群熙熙攘攘,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直到后侧方向忽地传来一阵欣喜若狂的尖叫。


我转回身,发现那是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此刻正抱着新鲜出炉的肖像画。


“哇这也太厉害了吧!”她似乎克制不住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叫,“我给你钱,你再给我画一幅好不好!!”


旁边围观的人群见状也开始起哄,说怎么能让你一人把好处独占了呢,别人画家指不准还审美疲劳呢,后面也还排着这么多人呢,心里有点数就赶紧让开。


那位姑娘便愤愤地推开人群,一步三回头,念念不忘地说改天还来找他画肖像。围得水泄不通的看客随之退让,给我的视线留出一条敞亮无余的通路——


是他。


我只能看到那位画家的左半边侧脸,然而那副眼镜,绘画时候心无旁骛的神情都在告诉我,这就是他。


我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直到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线里。


围观的人群看热闹者居多,慢慢地便散了。只片刻的犹豫后,我走到他身旁,坐在他总背着的那副素描画板对面的小板凳上。


Hong Isaac正俯身忙着收拾地上散落的画具,一边低声朝我道歉道:“对不起,现在光线太暗了,我明天再给你画……”


我坐在那里,一声不响,直到我感受到他温柔的目光缓缓落在我的脸庞。


有一瞬间他完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镜片背后的瞳仁燃烧着炽热明亮的光芒,和一丝全然不易觉察的痛苦。


我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叹息,风一般轻盈,云一般飘渺。


他不再说话,只是重新支起画板,运笔作画。


我坐在那里等待,竭尽全力不让泪水润湿我的眼眶。那幅画他画得很慢,等到最后天色已经完全黯淡,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他仍然在画着,以呼吸和记忆作描摹渲染的涂料。


——他会知道吗?


画家的气息很轻,混杂进初夏时节的晚风里,似有什么暗藏的思绪破土重生。耳旁是曾经温柔的字句,孤单的灵魂终究会相遇,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亲人。


最后是我执意坚持,他才同意把那幅画交给我,道歉说改天再找时间重新给我画。


我回到家,在表哥留给我的书籍边打开它。展开画卷的那一秒,我的耳边只有刹那间冻结的心跳。


那幅画上的人不是我,是他。


是我遥远记忆里金佑星明朗如星辉的双眼,那一日湛蓝天际下的微笑,身后的冰天雪地被淡化,消融进素笔勾勒的云和飞鸟。


右下角是一行小字的落款——


“The Cloud.”







09-The Run

 


就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望无垠的天际,我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奔跑,怎么都找不到尽头,也看不见方向。最后那片湛蓝的天穹忽地向下坠落,变成四散跌落的羽毛。


我扑腾着翻身惊醒,发现昨夜回家后一直挂着的耳机竟然忘了摘,上世纪低沉的男声还在耳旁轻声地唱,“She run, run, run.”


每个周六都是去心理诊所见雅日医生的日子。预约的时间总是在早上,我早早地起床洗漱,准备我和母亲的早饭,她却突然说让我回屋再多睡一会儿,以后都不用再去他那里了。


我心生疑虑,便以眼神询问。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便那些传统意义上的心理治疗于我都不那么凑效,廊道彼端的大提琴和留声机总能以另一种形式予我慰藉,为我疗伤。


母亲把几片新鲜的吐司送进烤箱,轻轻叹了口气,说她前几天刚刚得到消息,雅日医生自身便有过精神疾病,直到现在仍偶尔会受到幻听的干扰,他也因此被吊销咨询师执照。


我心里一紧。然而母亲摸摸我的头发说不用担心,心理医生总是知道该怎么自我疗愈。


“并且更知道怎么温柔地帮助他人吗?”我尝试性地提问道。母亲没有回答,我便继续向她索求更多的细节。“那他的那家小诊所呢?”我说,“我答应过每周末都要见他。”


母亲似是读出了我眼里的请求,知道自己不再拗得过我。她告诉我雅日医生的私人住处其实就在那里,如果想去的话她可以和我一起出门。


我低下头一笑,最后没有让她送我,而是带上了我的那把吉他。


我敲了敲小诊所的门,那里不再立着标志性的木牌,为我开门的也不是雅日医生。


那人的手里握着大提琴的琴弓,见到我便礼貌地问好,说他见过我。随后他带着我走过门厅背后的廊道,自我介绍说他叫洪振豪,是雅日医生的朋友,两年前就和他住在一起。


我看到雅日医生正站在我习惯于驻足的门口,便压低了声音问他道:“可是……你还觉得他是一位心理医生吗?”


洪振豪似有极短暂的思考,而后只是温和地一笑,瞳眸里映着倾泻而下的暖阳。


他说他和雅日最初能够遇见彼此,正是在他的古典音乐会上。精神幻觉带来的声音让他在观众席闹了点小笑话,跑到后台说有人找,也正是这点可爱的意外让他一次性被记住了。 


讲到这里的时候,他竟轻声笑了笑。于是我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洪振豪举起一根手指搁在嘴边,像是希望我保密,“后来我提议他把幻觉里的那些声音记录下来,想着或许会有帮助,没想到那些声音经过独特的裁剪与组合,竟然可以成为一段段具有旋律的乐曲。”


“精神障碍的幻听也慢慢地得到治疗,慢慢地好起来。”他说,“再后来我们觉得音乐是能够救人的秘方,便开了这家诊所。平时没有预约来访的时候,就在走廊的这头,我拉大提琴,给他讲五线谱、做伴奏……听他唱歌。”


“你想听他唱歌吗?”洪振豪突然问道。


我没有回答,但我知道如果我想,他们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廊道的窗子里透进几丝庭院的花香,我终于明白为何这处小小的诊所总能让我感到被温暖环绕。


雅日医生带着我进屋,他留意到我背后的那把吉他。当我习惯性地把木吉他搁在墙边的时候他带着我走到贴满了大大小小照片的那一面,眨眨眼睛摆出“嘘”的模样。


你听,他指着照片们说,那些和我们一模一样的面庞正窃窃私语,告诉我们一些足以跨越生死的秘密。


他故作神秘地问我:“你猜他们正在说什么?”


“Capre Diem?”我猜测。


我想起Dead Poet Society中最最经典的一幕情景,带着学生们领略诗行里爱与哀愁的老师让他们站在一整片照片墙之前,与几十年前早已逝去的灵魂面对面。


无数个陪伴着有声世界度过的晚上在我眼前倒带回放,时间风声恣意呼啸,不经意地地在心底挨蹭而过,如被钝器悄然切割。


不疼,但我很难忘记它。我鼻头一酸,然而雅日医生并没有给我留出哭鼻子的空隙。


“贤尚啊,”他把我搂进怀里,“我还没听你唱过歌呢,我的小艺术家。”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但很快拿起了我的吉他。灿率老师前段时间才帮忙修改完我最近一首自作曲的旋律,添上几处难度较高的转音。最后的变调处我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无法弹好它,但我的听众们以眼神鼓励我,让我逐渐放松下来。


雅日医生甚至为我起立鼓掌。我以为我要再一次地收到有关于天赋的评价,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泛着泪花。


音乐是一种病,他说,但它也是良药。


约莫又是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悄悄地拨了下我的吉他弦。“我和振豪半个月后会在市音乐厅里进行第一次偏乐队形式的演出,”他问道,“你想和我们一起吗?”


-

 

我们练习的第一首曲子名叫1000x。


我说我更喜欢平淡感性的歌曲,雅日医生——现在已不是医生了——便率先说好。洪振豪在一旁说怎么这么纵容他,但雅日很快占据决策的主动权,当然洪振豪也更多是开玩笑。


“In another lifetime.”我试着发音,最终却只是把这句歌词轻轻念了一遍。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每当这时雅日便会走过来拍拍我的后背,说都还没上台呢,别哭。


“台上的时候可以哭吗?”我仰起头,有些故作调皮地问他。


再后来我们开始排练一首叫做One More Light的歌曲。雅日说出歌名的时候我曾有过半刻本能的回避,我知道这首歌是Linkin Park乐队最后一张专辑的同名曲,而有关于它曾燃烧过的所有爱与烈火,最后都被一根绳索终结于两年前那个烈日骄阳的暑假。


“Who cares if one more light goes out, in a sky of a million stars? It flickers, flickers.”


“Who cares when someone’s time runs out, if a moment is all we are? Oh quicker, quicker.”


主唱Chester Bennington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早已褪去乐队前期重金属摇滚的强烈,与沧桑磨砺的岁月握手言和,回归温柔亦不失深情的本真。


雅日摁下手机播放器的暂停键,关切地询问我,这首歌真的没问题吗?


我知道他能猜到我此刻流露的心中所想。翻涌的情绪使我闭上眼睛,湛蓝天穹下是破笼的飞鸟,云层的背后光芒闪耀。


然后我睁开眼睛。


“We do.”是我隐约颤抖着,却无比坚定的回答。


-

 

临近演出的那天,我特地找洪振豪要来两张内场的门票,打车跑到半个城区以外的吉他课堂。尽管我已经和灿率老师讲明缘由请好了假,但当我出现在教室外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故作的生气。


我的吉他被留在演出厅的后台,李灿率看出我不是来上课的,摆了个手势招呼班上天资聪颖的吉他天才代替他来讲课,然后跟着我来到走廊。


我把入场券交给他,就像他上一次递给我那两张纸糊的自制门票。“今晚六点。”我对他说,“不可以食言。”


他收好门票,朝我扮了个鬼脸,问我座次的安排、出场的顺序和相关曲目的细节,但唯独没有问我为什么门票是两张。


-

 

我至今仍能记得,当我和雅日的和声缓缓滑向最后一个“We do”,整个音乐厅里全场起立的掌声雷动。


我看到灿率老师从第一排的座位上起身,率先提出加场。台下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最后雅日与洪振豪相互交换眼神,后者轻轻抬起琴弓,拉出一段低沉缓慢的旋律。


我认识那首歌,Creep。


雅日远远地看着我,似乎是在问我是否还记得歌词。我点点头,我记得他曾在某个午后对我说过,这是他和洪振豪一起改编的第一首曲子。


我学着留声机里上世纪的音色开嗓,仿佛又回到那夜无穷无尽的梦境里,“She run, run, run.”


眼前是枫叶红的深秋,小酒吧的灯火,飞鸟和云的记号,吉他,还有爱与不死的微光。


我深呼吸,吐出长音的字句,以我此生全部的勇气,向远在天际的彼端奔跑。


-

 

我一路狂奔着冲出音乐厅的喧嚷。


记者采访、庆功的宴席,统统被我甩在身后。木制的吉他随着我的身子摇晃,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正往何处跑去。


夺眶而出的泪水汹涌而恣意,等到后来跑得累了,我便随意搭了班公交,一次又一次地换乘,直到冥冥之中的某一趟将我带到最初遇见的天际穹顶,半个城区外音乐启蒙的地方。


我闭着眼睛,走过曾经无数次行经的小路,在每一寸声色纵横的回忆光影里拾遗。最后的最后我终于找到见证我的吉他死而复生的那盏灯光,我背靠着它,轻声弹唱。


四下寂静无人。最末处的尾音消散进晚风里的时候无人鼓掌,短暂的静默后电闪雷鸣。


狂风掀起我的衣角。


我张开双臂,拥抱从天而至的瓢泼大雨。


“Run.”







 

 

10-The Land

 


演出结束的第二天,我突然接到一封未知的邮件。


打开后首先加载出的页面是几张照片。暖橙色的海岸映入眼帘,紧随其后的是酒吧点亮的夜色,地下车赛的狂想,大写加粗的字母标记着地名:LOS ANGELES。


我将进度条滑到显示屏的最底端,看到发件人一栏写着——Zairo。


细心整理的照片向我讲述着他在洛杉矶的生活。他的屋子靠海,精心设计的庭院里,淡紫色的薰衣草正迎来初夏的盛放。


我忽地一笑,学着表哥的模样调侃,说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住在普罗旺斯呢。


然而Zairo似乎早已想到这一层,在随着照片的信件里对此做出说明。


他说,当时匆匆离去的决定使他没有买到直飞美国的机票,而是中途在欧洲转机,国际航班碰巧因为天气被困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海,他也不得不在那里暂做停留。


这一停就是小半个月,而他也不曾想过,停着停着,就爱上了。不仅是那里的风景,连同着还有独属于法兰西的浪漫,发源于那片土地的自由思想,甚至印象派的绘画。


我想起他给我拍的屋子里挂着一幅莫奈的《睡莲》。那为什么最后仍然选择更加热闹的洛杉矶呢?我带着问题往下翻,然而那封短短的信件并没有给我答案。


他只是说,来吧,小夏,来看看它。你只要乘上飞往西海岸的飞机就可以,我会去机场接你,我会安排好行程,安排好路途所需的一切。如果你不习惯一个人,也可以和父母或者朋友们一起,我一样会好好招待。


那些文字中带着温暖,带着悲伤。我想起他隐约沉重的笑,洛斯玛丽的玫瑰,和记忆中最最寒冷的夜里Warmer酒吧彻夜不熄的灯光。


我知道这一次他仍然没有点破,薰衣草的花语是——


“等待。”


-

 

我缓缓扣上电脑。母亲早早去了机场,她打听到今天是父亲行程里回国的日子,然而我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在接机口见到与两个多月前一模一样的他。


简单地收拾后,我戴着耳机出门。前一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刚刚有了停息的征兆,距离上一个骤雨将歇的清晨也已过去将近百天。我将那把木制吉他背在身后,也带上了新近修改完篇的几首自作曲的手稿,和那日画家为我留下的画像。


我想去看他。


城郊的墓园很大,我翻过两三个矮矮的山丘,最后找到那处小小的石碑。


我找来小石子,轻轻压住那几片纸张。指腹顺着滑过金线描摹的,姓名字样的凹槽,我原本以为是前一夜充沛的雨水才使得它一尘不染,下一刻则发现它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光滑。


像是被一双手轻柔地抚摸,轻轻低语着,一如亲吻过所爱之人的脸庞。我的视线顺着雨滴的印痕往下,最后在墓碑上那个名字的收笔处看到星星,和一朵精心刻画的玫瑰花。


那朵素笔描摹的玫瑰花,分明是最浅最浅的印迹,却从未因为雨水的冲刷而褪色分毫。


回程的公交站里,我最后一次见到了他。


我的画家,背着素描画板的画家。我没有来得及与他告别,那道身影消失进我跌跌撞撞的视野,去往比远方更远的远方。


路旁的音像店正放着歌,我辨认出那道印刻在记忆里的,甜蜜而略显沙哑的嗓音。


曾几何时被割裂为二的世界融为一体,明净敞亮。




-


FIN.


Bipolar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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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及相关推荐BGM:


Do No Wrong/Automatic/Salt Wound Routine/Lights Out/Into the Fire-Thirteen Senses


1000x-I'll队(R3)/Creep-金亨宇队(R4)


Hoppipolla/One More Light-HoppíPolla


Still Fighting It-金峻协队(R4)


Midnight-Coldplay


Casablanca-Bertie Higgins


Strangers/She's in the Rain-The Rose


……


写于2019.09.19-2019.09.24.


目前为止最投入的一次,篇幅也最长。有关于“成长故事”的定义在最开始就已经想好,所以斟酌很久以后打着“星夏中心”题头的文章事实上根本不含感情线意义上的星夏。


但若深究的话,文章里星星对小夏的影响仍然是存在的,启蒙者、引路人,最后也以极悲壮的形式彻底激发出潜藏于心的音乐梦想。那些曾经与星星有过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最后也或多或少成为小夏生命中的一部分,让那些灼灼发光的记忆不曾间断地延续下去。


最初的计划里有关于红星的部分就已经大致安排好,行文途中安排进炸星感情线,最后呈现出的样子我自己也惊喜而意外。灿率对星星和小夏都是有点类似于父亲的形象,而至于其中很细节的父母爱情的部分,与精神疾病抗争的心理学家,于我而言则是全篇故事的某种升华。


“音乐是一种病,但它也是良药。”


这篇文章里有很多来源于我自己的投射,那些乐队是我所熊熊燃烧的爱与火光,如果对提及的电影有所接触,在相关情节点上想必也会更有感触。它是我某方面的自述,也是糟糕透顶的生活中一次自我疗愈的过程。


“我从崖边跌落,落入星空辽阔。”


“R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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